这包扎的手法，这打结的手法……
他的脸上白了又青，青了又红，自语中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惊讶：“是她，竟是她……”
纪五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慢慢将布头收好，抬头看他：“你在说什么？”
“你，你记得我吗？”乌拉乌有些着急，刷拉一声，一把扯开了上衣。
“？？？？”纵使纪五福见识多广，现下也惊呆了！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看到她蓦然瞪大如铜铃般的双眼，乌拉乌这才察觉到自己太冲动了，有些不安地又将衣服掩回去，“你，你记得你救过我吗？”
纪五福当然是摇了摇头。
救他的人是纪五福，不是桃娘，所以她当然不能承认。
这一路过来的时候本来还在想着如何要无意间让乌拉乌发现，自己就是那日在山坡处救过他的人，没想到阿布就受伤了。
真是瞌睡送枕头啊……她爱怜地摸了摸阿布的脑袋。
阿布哪怕在昏迷中也感觉到了阵阵寒意，泛起了一阵战栗，身子抖了一抖。
她所学的包扎手法很特别，是张御医手把手教给她的，普通人根本不会打那么复杂的一个结。
所以她十分确定，乌拉乌只要看到她帮阿布包扎伤口后所打的结，就一定能认出她来。
果不其然。
接下来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挟恩求报了。
“那日，我在山上追一只兔子，但追着追着突然跑出来一头熊……我逃脱了也受伤了，晕倒在半山上。”
乌拉乌小心地再次拉开衣服，注意到她这回总算没有受到惊吓，这才放心地指着肋骨上才结疤没多久的爪痕道：“我伤得很重。”
“嗯，然后呢？”纪五福的迷茫神情恰到好处。
“然后你路过，把我救了。但我因为昏迷，并不知道是你救的我。”那天他醒来已是天色昏暗的戌时，为了不被山上的狼闻味而来，他强撑着身子，在阿布的帮助下才平安回到寨子里。
救了他的除了阿布，还有那替他包扎的人。
他不知道救命恩人是男是女，但也从未放弃，一直在寻找着。
“噢，我记不得了。”纪五福云淡风轻地道。
但她越是这样，乌拉乌越觉得亏欠，“我该如何报答你？”
打铁要趁热，所以她认真地看着他，“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乌拉乌肃容道：“当然可以！”
桃娘不但救了他，还救了阿布，别说一个问题了，十个百个他都会回答。
“阿图是怎么死的？”
乌拉乌张了张嘴，血色一下子从脸上抽尽。
...
...
阿图陪他度过了最痛苦最难熬的那段岁月。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只要用力去回想，脑子里就阵阵疼痛，让他再也不敢努力去想。
而每当这时候，阿图就会默默地舔着他的脸，无声地给予他安慰。
阿图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相依为命着五年多后，阿图不知道去哪里拖回来一只脏兮兮的用布包着的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狗——那就是现在的阿布。
二狗一人，其乐融融，即使他失去了宝贵的记忆，那也是他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直到有一天，阿图从外头回来，变得异常暴躁。
它好像有些不太认得出他来，吠声嘶哑，口水不止，动作再也不复往日的灵敏，反而有些迟钝。
不但连水都不喝了，就连他提了一桶水要替它冲澡，它见了水更像发了疯似的到处乱窜。
就连往日跟阿图最亲近的阿布，也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不敢靠近阿图半步。
他不知道阿图到底怎么了，但它一定是生病了。是吃错了东西吗？还是哪里受伤了？
阿图身上并无伤口。
他很担心……真的很担心，他想带着它去求医，又怕这样的阿图跑出去后会伤到人，只好将它先关起来，自己去寨子里头问下有没有人会治阿图的病。
他还把阿布带上了，将阿图独自留在家中。
只是，还没等他找到大夫，阿图就出事了。
它狂性大发，咬断了狗绳，冲出了家门，跑到寨子里见东西就咬。
幸好那时已经是晚上，在外头的人并不多，除了出门寻找失物的蓝凰。
蓝凤的妹妹，蓝凰。
纪五福听到这里，直感觉一阵寒意从背后窜至脑后，她忽觉有些口干舌燥，“阿图咬了蓝凰？”
乌拉乌伸出双手捂住了脸，掌下的哽咽有些破碎：“嗯。”
纪五福倒抽一口冷气。
...
...
被疯狗咬伤后的病症称为瘪咬病或恐水症。
凡捌犬咬人，七日一发，过三七日，不发则脱也，要过百日乃为大免耳。
也就是说，被发了疯病的狗咬伤的人，若二十一天之内没有发病，那可暂时松了一口气。若到了百日之后仍未发病，这才算是真正的躲过了一劫。
纪五福见过患上了恐水症的病人，那人双目充血，如狗一般四肢趴在地上，不断地朝人吠着，却又同时非常恐惧听到水声。
而她更是从未听说过，患上恐水病的病人能存活下来。
这，必死无疑。
因此她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后来呢？”
被疯狗咬的人并不会立马死去，这个时候就必须用尽一切方法杜绝疯狗唾沫中的病毒入侵人体，方为上策。
“大巫赶了过来，用清水不断地替蓝凰清洗着伤口。”乌拉乌仍捂着脸，声音显得有些闷闷的，但纪五福仍听清楚了。
“光用清水清洗，是不行的吧？”纪五福道。
医书上皆言，必须先咖去血，灸疮十壮——先将伤口清洗干净后，将污血挤出，再用艾条灸烫伤口。
“是的，还用了艾条灸烫伤口。”乌拉乌深吸一口气，放下了双手，想起那无比绝望的一天，眼泪仍不断往下流。
“但这样依然不够。”纪五福肯定地道。
她见过别人救恐水症的病人，第一步是清洗伤口，第二步挤污血，第三步灸烫伤口，这样做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让病毒止步于伤口之外，而不侵入人体。
但通常还有第四步的，而这第四步则血腥而残忍。
然而就算一命抵一命，狗的命也远远抵不上人的命。
“嗯，当然不够。”乌拉乌垂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又看到了一手的鲜血，“我把阿图的脑袋敲开，亲手将它的脑浆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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